糖酥叶

简中吉普赛人(微博同名,搜索文名可能有存档,没有的话私聊我)

【晓薛】重泉一念(6-10)

接上接上




 

阿箐又跑到晓星尘家里了,大清早的,假装拿了本作业来问,实则是来找薛洋玩。

玩翻花绳。

“因为他没有小指拇所以一定赢不了我!”

晓星尘对阿箐的该思想做出了严厉的批评教育,并倡导人文关怀,反对歧视残疾。

阿箐手指绞着花绳,装乖:“不玩就不玩嘛。薛洋哥哥呢?还没起床呀。”

“嗯。”晓星尘答道,说话间不自觉地朝紧闭的卧室门看去。

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食髓知味。两人都正值年轻,天雷地火一动,玩狠了,起不来床似乎也合情合理。

唉,晓星尘叹了口气,忽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叫唤。

“晓——星——尘——”

薛洋在喊他。

薛洋的声音异常低哑,大概昨天晚上就叫哑了,却也不肯好好喊人,三个字在舌头上打旋,尾音弯弯绕绕,勾勾缠缠,还带着微喘,分外撩人。

阿箐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晓星尘镇定道:“咳,我进去看看。”

晓星尘进了卧室,然后阿箐就在客厅等了整整十五分钟,晓星尘才把薛洋拉出来,推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又是十五分钟。

阿箐默默收好作业本和花绳回家了,她突然就想,当个瞎子该多好,嗯,聋子也好。

 

薛洋回家过夜的次数多了,几乎和晓星尘同步,原因是,自那晚抵足夜谈后,晓星尘每天起来都要在他枕头边放一颗糖。

有糖吃,为什么不回来?

“日子过得温馨得很呐,”调酒师递给薛洋一杯血腥玛丽,打趣道,“小老虎都被养成家猫了。”

薛洋双手戴着普通服务生戴的白色手套,搅动杯中暗红的液体,无所谓道:“我乐意。”

过了一会儿,他四下瞅了瞅,压低声音问,“喂,姓金的最近手伸得有点长,你这边没问题吧?”

“目前没异常,不过按照这个趋势,他们过不久肯定会找你要东西了。”调酒师道,“你自己小心,少出门,安心被包养吧。”

 

薛洋身边突然坐过来一个女人,两人立马闭嘴,从容自然地转移话题。“下次别想不给钱,这店迟早被你喝垮,养不起你。”调酒师道。

薛洋哼笑一声,他身边坐过来的那个女人,花枝招展的,搭讪道:“你是这里的服务生?”

“是,有什么需要么。”薛洋道。他迅速打量了一下来人,女人的外表总是具有迷惑性,让人看不出年龄,衣着随意又奢华,大概是哪家的富婆,钱多就出来花天酒地了。

“你们服务生可以免费喝?”女人问,伸出手指敲了敲薛洋面前的酒杯,指甲涂着镶钻花瓣。薛洋毫不惭愧地点头,女人又说:“那能不能请我喝一杯?”

薛洋就笑了,对调酒师说:“快,给你的客人来一杯。”

调酒师假笑道:“是你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

第二杯血腥玛丽很快被推了过来,薛洋还在被问一些“怎么很少见到你”之类的愚蠢问题。不过薛洋还是应付得来,酒吧里的女人,套路都一个样。

终于那女人抛出了主题,指了指一个偏僻的卡座,道:“咱们到那边聊,怎么样。”

薛洋故意说:“酒吧不提供陪酒陪聊服务。”

女人说:“那里这么偏,谁看得清你是不是服务生。”

薛洋看了她一眼,嘴上说着不去,自己倒先端着酒抬脚往那边走了。女人见状,自觉地把两杯酒钱结了跟上去。

坐到沙发上,那女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仗着位置偏就往薛洋身上贴,薛洋好整以暇地揽着她的腰给她灌酒。看着这么浪,薛洋鄙夷地想,结果灌两口就不行了。

女人还真的很给面子,没一会儿就招架不住,见薛洋这样,胆子也大起来,拉着人摸,一副马上就能往床上躺的样子,正合了薛洋的意。这妞,今晚四千吧,薛洋帮她估了个价。

 

宋岚进来的时候,习惯性扫视了一圈,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硬生生忍住了把这里变为扫黄打非现场的冲动。

自去年常家案的线索忽然又断掉后,宋岚再没来过这家名叫“夜猎”的酒吧。但近来金氏集团又有异动,具体尚不清楚,或许能从中嗅到什么也说不定,宋岚报着这样的想法,下班后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然后就看到了薛洋。

 

宋岚和薛洋只见过一次面,和晓星尘一起的那次,这是第二次,也在这个酒吧,虽然时隔略久,但这一年多里宋岚几乎每次和晓星尘聊到工作以外的事,都会出现薛洋这个名字。就好像除了工作,薛洋就是晓星尘生活的全部了。宋岚这年甚至没去过晓星尘家里。

实际上对于宋岚来说,更重要的恐怕是与案件相关的。他早把薛洋的案底翻了个透。

上次回去宋岚在数据库查了薛洋的身份信息,结果是相当于没有查,户口就他一个人,没有父母,住址的地方竟还是主城一家网吧。

另外信息显示薛洋有两次少管所拘留史,而且都是五六年前的记录,当时还未成年。宋岚不禁怀疑这些身份信息有误,这人根本没有二十二吧?

知道晓星尘和薛洋同居后,宋岚跟晓星尘发了短信说起案底的事,让他留意,但晓星尘似乎对教育薛洋改邪归正很有信心。

宋岚前几日办案路过晓星尘他们街道,顺便就进去看了看,发现晓星尘也在调薛洋的资料。原来是那天有同事说薛洋不久前才来喝过茶。一翻才知道,薛洋参与过的民事案件大大小小八十余件,都是在晓星尘还没来工作前发生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记录也是只言片语,大约是接到报警说有小孩失血昏迷在街上,送到区医院,就是义城街上那家,小孩治疗后没有家属,只知道名字,托这边派出所帮忙,最后无果,戛然而止。

撇开其他的不说,如果没有重名且情况属实,只从这份文字来看薛洋小时候的确令人同情,但这不能成为他长大犯事的理由。而且,从四年前开始薛洋几乎不曾出现在警方的记录里,那他是改头换面还是重新做人了?

宋岚多了个心眼,申请私下调查了金家的名册,结果档案里也并没有薛洋这个名字。

虽然并不了解实情,但宋岚现在看到薛洋搂着别的女人喂酒,觉得此人还是重点观察一下比较好,晓星尘怎么会放心把这种人放到家里,难道他不知道?

大概是宋岚的目光太过锋利,薛洋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隔空朝宋岚做个了口型。

宋岚根本没看清楚,直接抬脚向薛洋的方向走。

那女人大概还有点清醒,见一人径直往这边来,面色不善,多半要挑事,便从薛洋怀里起来,娇弱地冲宋岚道:“你做什么?”

宋岚停在两米外,没有理她。薛洋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往她腰上捏了一把,那女的娇嗔两下,便被打发走了。

随后薛洋理了理衣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朝宋岚勾勾手指,示意他坐过来。

 

“稀客啊,宋哥哥~”薛洋甜甜道。

宋岚眼角一抽,这人定是学阿箐叫的,看来和晓星尘的左邻右舍都混熟了,那肯定也是了解过自己的。

宋岚被他喊得不自在,没坐下,只出示了警官证,严肃道:“刑事执法,请你配合调查。”

周围有人眼尖瞧见了,默默退开一点。

薛洋道:“坐着说嘛,站着累不累。”宋岚没动,薛洋无奈道,“宋警官,你在开玩笑?哪儿有便衣一个人出来执法的,下班了来玩就玩呗,摆架子唬什么人。”

薛洋翘着腿说:“你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像你这样能调查到什么。”

宋岚闻言收起证件,坐进卡座里,薛洋挪过去,翻身坐到宋岚腿上,手迅速在宋岚身上摸了几下。在旁人看来他这人浪得不行,坐上来就四处撩拨,实际上,宋岚意识到,他刚才摸的那几处是佩警具的位置和所有能放东西的衣兜裤兜。宋岚今天恰好除了手机钥匙钱包什么都没带,毕竟不是真的在执法,下班顺便过来而已,包都在车上没拿。

但是……宋岚捏了捏拳,压下了把人掼到地上的冲动。

“这还便衣执法呢,呵,不怕我投诉哦。”薛洋看起来放心了,拿起酒杯,将杯檐贴在宋岚下唇,说:“先尝尝?”

宋岚微微露出厌恶的眼神,想把他从身上推下去,又怕酒洒了,整个身子都是僵的,只能把头偏开,拿视线警告他。

薛洋也没有逼迫,把杯口转了个圈,在刚刚宋岚贴过的地方舔了一下,眼神勾着他,道:“那宋警官想调查什么?姓名住址?你都知道吧。”

“……你是金氏集团的人。”宋岚拼命忍住反感,发挥超高的心理素质,对薛洋的动作视若无睹,连问题都直接用了陈述句。

很明显的试探,他没有证据。薛洋迅速反应过来。金光瑶已经把他从金家所有的数据里剔除了,干干净净。

薛洋正想露出疑惑的神情跟他装傻,宋岚接着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家店目前是苏氏旗下,实际是金氏集团的产业。我上一次见你,你戴的耳钉上面有金氏的标志图案。”

“哦?你第一次见我就看得那么仔细?”薛洋摸了摸耳垂,他今天没有戴耳钉。

那颗耳钉是金光瑶送给他的,只有一颗,以前在酒吧的时候就拿出来戴,出去闹事偶尔也戴,如果对方稍微有点背景,认出了图案,那肯定是不敢惹薛洋的。

去年他刚被金家处理,被苏涉的人从义城路的网吧揪出来,死里逃生直接到店里躲了两天,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那调酒师也是金氏的人,暗中护着薛洋,苏涉虽然算他的上司,但没有金光瑶的命令苏涉丝毫不敢动他,加上苏氏原地盘不在这一带,对这个城市不熟悉,竟就让薛洋在眼皮子底下逃了。

后来薛洋东躲西藏一个月,等苏涉放松了对他的追杀,便大摇大摆地又出现在酒吧里,习惯性地戴着耳钉。后来才想起,这个耳钉有金家的标志,便没有再拿出来。

——既然宋岚认定薛洋是金家的人,为什么还没有动作?

薛洋知道的,宋岚从一年前开始接手常家案,当时金家已经打压各方,逼常萍反了口,接下的仅仅是一个悬案。那就让它一直成为悬案吧,可惜金光瑶要狗咬狗。

不过薛洋可以理解金光瑶,没关系。薛洋怕死,怕吃牢饭,怕不能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他又不怕死,不怕被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金光瑶能护他,他就能给金光瑶办事,金光瑶要他死,他也可以让金光瑶不得好死。相互利用而已,残忍一点也很正常。

究其因,错就错在,警方管了这件不该管的事。尤其是某些还对这个案子穷追不舍的人。

那么,以宋岚的水平,要查这件事,薛洋的确能算重要线索。薛洋出现在被他监控的酒吧,有金家标志的耳钉,在去晓星尘家之前受过重伤,由此宋岚就一定会想到,有没有可能,薛洋就是那个杀死常慈安,用破解器损毁常氏内部系统,最后被金家“清理”的凶手?

但有四点会让这条线出现漏洞,一是金家清理人为何不清干净而要拱手送给警方,尤其是这种牵扯到家族企业势力的案子,分明就是金氏的污点;二是不能确定薛洋有被金氏的人追杀,也可能是与其他人结下的梁子;三是当初“玩破解器的人在这个酒吧”的消息并不权威,毕竟企业高层谈话,线人不一定就能掌握真实情报;四是在金氏查不到薛洋这个人。当然查不到,人都对外宣称是被做掉了,相应的存在也会被抹去。

这样一来,警方就很被动,只能听风声行事,既没有充分的证据抓薛洋,也怕惹了金氏,只能试探地拿薛洋开刀,这就是宋岚为什么选择坐在这里。

不过,薛洋猜测还有一个原因使宋岚迟迟未动手。那就是,他现在跟晓星尘在一起。如果薛洋是凶手,那晓星尘岂不是……

事实上,薛洋的猜测与现实分毫不差,宋岚的想法和现况就是这样。宋岚只是把他当作金家的人,而不是罪犯,来探他口风。

真是太天真了。

薛洋险险笑出来,他把玩着酒杯,鲜红的液体微微晃动,像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既然宋警官要问的是金家的事,”他勾起嘴角,“那可就不能在这里说了。”

宋岚警惕地问:“去哪儿?”

“当然是去床上说啊~”薛洋朝宋岚眨眼睛,指了指楼上。

宋岚无言以对,薛洋冷笑一声,径自起身上楼。宋岚见他起身,暗自松了口气,擦了擦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才斟酌一番跟了上去。

那个见了宋岚警官证的路人悄悄问调酒师:“你们这儿来了个警察?”

调酒师答:“啊,是刚刚那个店员的客人,喏,上楼玩了。”

“……”

薛洋选了二楼走廊的第三间屋子,靠楼梯很近,推门进去。房间不小,入眼是一张棕色床罩的双人床,旁边有酒柜,码着一排红酒,一个梳妆台,一张小圆桌配两把贵宾椅,装潢精致。

宋岚问:“你们这里……”

“不提供特殊服务,你想多了吧,这层楼还有一两个员工休息室和会议室,不放心等会可以去检查。”薛洋打断他,但动作完全不像是邀请别人检查的样子,把门关上,又拧了锁,发出无比清晰的“喀”的落锁声。

宋岚皱眉,不太相信他。

薛洋指着床说:“坐啊,随便坐,别客气。”

宋岚当然不会挨床,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薛洋也随他,翻出两个红酒杯,挑一瓶各倒了一小半,递给宋岚一杯。“你喜欢在椅子上?有时候吧,我觉得你和晓星尘真的很像,尤其是在这种喜好上。”他站到宋岚旁边,懒懒地靠着他,自言自语。

正在收拾东西下班的晓星尘突然打了个喷嚏。

宋岚好像没有听懂这句话,接过酒杯放到圆桌上。薛洋说:“你怎么不喝?怕我下药?”薛洋又把自己那杯凑到他嘴边,“你不喝我不好开口啊。”

宋岚狠狠拂开他,道:“别耍花样,我问你,你在金氏做什么?为谁做事?”金氏不养废人,每个人会根据区域、职业和能力的不同各尽其用,而根据任务内容可以初步判断此人在金氏的地位,固有此问。

这也问得太直白了吧?薛洋想。

“做什么?每天陪客人,像你这样的……”薛洋说着环住宋岚的肩,在他耳边道,“我就比较擅长在床上收集情报……”

宋岚拧眉挡开他,表情已有些惊恼和嫌恶,又听薛洋语气轻挑,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玩笑还是实情,定了定神,道:“去年这片大部分产业已经转给了苏氏,你现在情报经谁?”

薛洋别有深意道:“我以前是金光善的人,现在嘛……你把这杯喝了我就告诉你。”

宋岚无奈,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红酒,心道这本是薛洋自己的那杯,总不至于有问题吧,就当心理训练了。便把酒杯举到嘴边,喝前又问:“金氏最近的动作你们接到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你快喝,”薛洋笑道,拿起宋岚放在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以示他没在酒里做手脚,“喝了我们好去床上聊。”

宋岚皱着脸勉强喝了半口,抬眼却见薛洋看着自己,眼中闪过狡黠,忽觉不对,可酒已过喉。薛洋立刻欺身而上堵住宋岚的唇,渡了一口酒进去,又捏他的下颌和两侧,迫使他吞下。

宋岚不愧是练过的,抬手一拳,然后站起来想把薛洋压制住。

但那拳像是根本没打在薛洋身上,他眉毛都没皱一下,死死地环着宋岚的脖子,还吻他,去勾他的舌头,宋岚一站起来,薛洋就紧贴着他,因为身高的差距需要踮脚微微扬起脸。

宋岚有点不可置信,又被他吻得扰了神智,下意识按照警队的格挡招式地去拦薛洋的腰,想这样把他掀开,手触到那人纤细的腰肢时却本能地缩了手。宋岚有洁癖,十分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方才在楼下已经是忍了再忍,薛洋的行为几乎要将他激怒。

但这样一来,薛洋得了空,拉着宋岚就往床上倒,力道一下大得惊人,宋岚不留神便被他推到棕色的软被上。

“宋岚哥哥。”薛洋唤他,甜蜜蜜的。

被压到床上的宋岚几欲暴走,而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还是让他冷静了些,眼神一凛,翻身起来把薛洋制住,却被薛洋猛地挣脱了。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薛洋还有精力再激宋岚两句,“我不就亲了你一下吗?至于一副死了全家的样子?”

宋岚黑着脸再次出手,两人差点在床上打起来,薛洋抬起手臂挡下宋岚的手,却被宋岚顺势抓了腕子,反钳在身后。

宋岚行事一向干脆利落,几下便把薛洋脸朝下摁在床上,固定住着他背后的手腕,压在他身上不让动。薛洋忽然就不挣扎了,微侧着脸,额发散乱挡了眼睛,两人都因刚才的打斗喘着气,那床铺被压出深深的凹陷。

薛洋整个人都是陷在床里的,衣衫凌乱,无辜道:“我又没有在酒里下药,你紧张什么,都说了是正规的店……”

宋岚强迫自己冷静,调整了呼吸,发现确实并未有被药物影响的感觉,不禁暗恼自己想多,但不敢全信他,只冷着脸僵持着,心道这人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他的动机。

薛洋喘了几瞬,抬脸瞄了一眼身后的宋岚,忽地笑道:“你怎么不穿警服来呀,我一直想让晓星尘穿着警服,跟我做,用手铐把我拷起来压在床上,就像现在这样……”薛洋委屈地咬唇,“可惜他不肯穿。”

“你……!”宋岚听懂了他话里的信息,脸色微变,一下子惊愤得竟不知说什么,连自己的洁癖都忘了,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在薛洋的手腕上勒出红痕,“你和星尘,你们……?”

薛洋可怜兮兮望着他,说:“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晓星尘什么都跟你说呢。”他感觉到宋岚覆在他腕上的手心都渗出了汗。

突然在这时,一声短信提醒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是薛洋裤兜里的手机发出的,还在不停震动。

薛洋像是想到什么,试着扭动身子,说:“宋警官,你先让我看个短信?”

宋岚自然没松手,薛洋说:“你又不肯放我,那你帮我拿出来?万一是金氏的什么消息……”

宋岚开始犹豫。他已经无法思考金氏可不可能用短信来联系手下了,大约还沉浸在薛洋和晓星尘的消息里,心里又记着要撬出金氏的线索,只好沉着脸腾出手去掏薛洋的手机,只眉宇间神色似是极不情愿。

薛洋白了他一眼,倒依旧温顺地趴着,没有趁此反抗,宋岚还是要分神防他。裤兜有些紧,宋岚手指挖了几次才捏住手机的一角拉出来,期间力道没控制住,手指隔着布料戳到薛洋腿根温热的皮肤,薛洋“嗯”了一声,那声音听得宋岚半个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短信属于他人隐私,宋岚本不欲窥视,但介于现在两人的情况和短信可能涉及的内容,宋岚还是粗略扫了一下,只一眼,脸色却骤然变得难看。

没解锁的屏幕上,短信的内容在浮窗里显示得一清二楚。

我在沁园给你买芝士小蛋糕,你在酒吧里吗?

在的话我等会过来。

来信显示的名称是“小星星”,后面括号里的一串数字,宋岚认得,是晓星尘的号码。

那瞬间宋岚忽然有种难以言述的感觉。

薛洋出声道:“看完了?什么短信啊?手机给我。”

宋岚怀疑他是故意的,当即把他松开,起身坐回了椅子上。

薛洋咧嘴一笑,夺过手机,飞快地回复了短信:在,谢谢星尘~到门口了我出来接你。

然后他下床整理了一下着装,坐到圆桌上,竟公事公办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和金氏联系了,消息和任务也没有,你就是把我抓起来问也没用。”虽然也就一年没联系而已。

宋岚好像缓过来了,冷淡地问:“为何金氏名册里没有你的名字?”

“谁知道呢?可能我不是金家人呀,宋警官,您不会是搞错人了吧。”薛洋随意道。

他去金氏调查过我?薛洋心中却泛起浪,如果他的调查惊动了金氏,那我的行踪就也可能被金氏查到……

宋岚似乎在思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晓星尘他知道吗?”

“你问问他呗,他知不知道不都在于你么?”薛洋摸出一包烟,递给宋岚一支,“再说,我又没犯什么事儿,他知道了还会把我赶出家门啰?难道是金家的什么人得罪过他,我还得背锅?”他开始装傻。

宋岚便不再问了,他无法完全判断薛洋的话,又不可能把案子托出,怕打草惊蛇。

男人在这些时候总是想来一根的,不管你抽不抽烟,薛洋明白得很,他看到宋岚顺手地接过烟,在指尖夹了一阵,举到嘴边,却没有要点火的意思。

已经足够了。宋岚立即意识到什么,低呼道:“乙醚?”但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头便开始发晕,昏昏沉沉间只听到薛洋刺耳的声音:“咦,宋警官,你怎么……”

……

见宋岚陷入昏迷,薛洋啧啧两声,解开自己的衣扣查看之前被宋岚一拳击中的地方,红了一片,薛洋揉了揉,啐道:“晚上晓星尘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打的,哼。”

他把宋岚拖到床上,扒了衣服,摸出警官证看了看,又翻了他的手机钱包,放到一边,然后骑在他身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还挺上镜的……”薛洋喃喃道,一般人被他这个的角度照出来都特别丑,可见宋岚很不一般。

薛洋玩了几分钟,没劲,把衣物又给他穿回去,看了眼时间,晓星尘该到了。

“睡会儿吧,芝士蛋糕没你的份。”

薛洋拧开门,心情很好地哼着调子走出去。

 

然后就看到苏涉。

站在楼梯口,脚边还跪了一个人。是那个吧台的调酒师,薛洋记得他今天不上夜班,所以已经是下班了换了衣服,被苏涉像麻袋一样拖在地上,脱臼的手腕被苏涉拽着,光线昏暗看不清楚情况,但感觉很糟糕,他见薛洋出来,冲他摇了摇头,嗓子却发不出声。

酒吧内部没有监控,只有大门口才有一个,而薛洋从来不走大门,其实只要薛洋愿意,他在外面是没有监控能完整拍到他的。

要找到薛洋,只有从他接触的人下手。

这是苏涉接到的指示之一,金光瑶亲口说的。

“薛洋。”苏涉开口。

“哎呀,被你找到了,苏狗。”薛洋笑嘻嘻道,“好久不见啦。”

“老板请你回去。”苏涉不欲跟他废话,直接道。

“阿瑶要请我回去,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了,哪里需要专人来接啊,还开飞机来的对不对?这待遇真好。”薛洋嘴上跟他贫,心里却飞快思索对方掌握了多少情况。

苏涉听他弯弯绕绕,倒是毫不隐瞒地告诉他:“呵呵,老板都给你准备好了。晓星尘,是吧,背街那小区一单元二楼二号,北街区派出所民警,十五分钟前在沁园,现在差不多到楼下了。”

苏涉话音刚落,薛洋的手机就响起了短信,正是晓星尘发来的,说已经到酒吧门口了。

薛洋回复让晓星尘等等,含笑不说话。

苏涉继续道:“你旁边房间里那个,市公安刑警宋岚,在查你的案子,你心里清楚的。”

薛洋回头望了一眼,宋岚还没醒。

“至于他,”苏涉指了指酒保,“老板自有决定,我也是奉命行事。说完了,老板还在等你,你要是想赖,我们可就保不住你了。”苏涉总结道。

“你威胁我?”薛洋眯起眼,露出凶意。

“不敢。”苏涉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薛洋最恶心他这副装高冷的样子。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要是被抓,你以为你跑得了?请问你们能拿什么威胁我?”薛洋淡淡道,“就凭你手上三个人?”

苏涉清楚,薛洋绝不是区区几个人就能让他就范的,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正想开口再加码,薛洋却摆了摆手,道:“算了,跟你走就是了。”

苏涉第一次见到这么好说话的薛洋。连地上只剩半条命的调酒师也是惊讶地抬眼看他,拼命摇头。

“一周后联系你,中途别来烦我,”薛洋恶狠狠道,“否则鱼死网破了也别怪我,这句话回去告诉你的主人。”

薛洋说完,不想浪费时间,径直往前走,苏涉侧身让开,薛洋就头也不回地下楼去,奔向他的芝士小蛋糕了。

 

 

 

沁园新出的一款芝士蛋糕,卖得特别火,以至于晓星尘所里的女警都在谈论这个可爱的点心。

晓星尘无意中听了一会儿。他虽然不喜欢甜食,但若是家里有个喜欢甜食的人,有的事也自然而然就会多留意一些。

他觉得还可以,决定下班买完菜就去看看,买两个,一个给薛洋一个给阿箐,小孩子总是爱吃这甜甜软软的糕点。

所以当他想到沁园的店址离薛洋打工的那家酒吧不远的时候,很自然地发了个短信过去。如果薛洋今晚不回家的话,蛋糕放冰箱明天就不一定好吃了,不如顺路就给他拿过去。晓星尘是这样想的。

不过见到薛洋之后,薛洋却直接说要回家。

“这就下班了?我记得你今天出门也很晚。”晓星尘把小蛋糕杯和塑料勺子递给他,询问道。

他注意到薛洋似乎出来得很匆忙,罩了一件宽松的外套,里面露出一点服务生制服的衣领。

没换衣服?在晓星尘的印象中,这身制服薛洋并不喜欢,从来就是上班才换,下班必脱。但既然对方都披上外套了,那肯定是有理由的,晓星尘也没有在意。

“嗯,老板今晚不开店了,回家。”薛洋笑道。

两人回到家,遗憾的是,薛洋一个人把阿箐的那份蛋糕也吃完了。

“你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我吃了她的那份。”薛洋舔舔嘴,理所当然地说。

而结果是,晚饭的时候,薛洋就有点不想吃了。

晓星尘扶额,这孩子真的有点难养,挑食厌食,不吃甜点会死……

 

薛洋心不在焉地扒拉两口饭,晓星尘清了清嗓子,跟他讲了一件说大不大的事。

晓星尘说:“我要买房了。”

“哦。”薛洋头也不抬地答,似乎不知道晓星尘买房为什么要跟他讲,“上班两三年就能买房了,待遇挺好嘛,来说说你的灰色收入?”

“申请了公积金,买一室一厅的小户型,现在首付也足够了。”晓星尘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这个城市的房价不贵,但一个小民警两三年就买房还是很少见的,主要是因为薛洋每个月的那一千,加上晓星尘自己开销不大,存钱不算困难。

薛洋在听到一室一厅的时候抬头瞄了晓星尘一眼,随后道:“那你准备看房了?不会是要找我帮忙吧,我可不懂。”他想了想,又说,“而且你根本没时间盯着装修啊,你买精装房的话我还可以帮你问问。”

“这个我也没想好,这些天咨询了几个楼盘,看到户型有合适的,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晓星尘笑了笑,“我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空,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薛洋听到他的这个邀请,意料之中又有点意外,心里突然升起一些不合情理的想法,就好像晓星尘买了新房他也会跟着住进去一样。

试问,你会和你的什么人一起去看房?

薛洋没有出声,他想说些“我不了解看房的事”或者“你最好找个懂行的人”之类的话,却一时张不开口,气氛便有些尴尬。

沉默了一瞬后,薛洋道:“喂,你不会是想……”

薛洋没有把话说完。

但晓星尘好像意识到了,起身道:“还是等我们都有空了再说吧,这事也不急。”说完收拾了碗筷进厨房去了。

薛洋在桌边坐了一阵,单手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晚,熄灯前,薛洋裸着身子钻进被窝,冷不丁被捉住了手臂。要知道在床上从来都是他先捉晓星尘的,这次突然换过来,还有点不习惯。

晓星尘把被子掀开一角,薛洋胸腹处的一块瘀青就暴露在淡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伤得很严重。晓星尘问:“怎么回事?”

薛洋眼珠子转了转,把晓星尘的手放在瘀青处,不轻不重地按压着,说道:“这个呀,忘了说,今天在酒吧看到一个你的好朋友。”

“谁?”

“叫宋岚。”薛洋说着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我跟他见过一次吧,去年。给你看个照片。”

薛洋朝晓星尘展示了一下,屏幕上的照片大概是一张自拍,左边是薛洋,右边是一个男人,垂着眼靠在薛洋的肩后,露出半张脸,但薛洋很快就把手机收回去了,晓星尘也没有看仔细两人是个什么姿势和情况,只看那人轮廓很像是宋岚。

宋岚?如果是他,出现在那家酒吧,一定是金家有异动了。

“那你的伤?”不会是宋岚打的吧,晓星尘不敢相信。

“就是他打的!好凶,我又没真的动手惹他,警察都这样吗,怎么能随便打人呢。”薛洋道,一下把晓星尘也说进去了。

晓星尘觉得不解,他印象中宋岚是个极为冷静的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出手的,即使出警也不会,除非薛洋真的把别人招惹到了。他又见薛洋翘着嘴角,活蹦乱跳的,不像是被打疼了的样子,或许不严重,便问他什么原因。

“谁知道啊,他可能看我不顺眼吧。”薛洋随口道。

晓星尘没再问了,他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多多少少了解薛洋说话是个什么习惯,有时吹得天花乱坠的全是在瞎扯,这个问题既然令人费解,还不如直接去问宋岚。

晓星尘打定主意,只念叨几句让薛洋少去惹人,又给他揉了药,便睡下了。

结果第二天晓星尘和宋岚就碰了一次面。

总的说来,薛洋这招先发制人玩得非常高。

他首先向宋岚暗示了两人关系,又没明说晓星尘对他金氏门客身份知道多少,宋岚绝不会轻易向晓星尘提起这件事。宋岚不希望晓星尘再卷入常氏案和金氏的事情,薛洋明白这点,所以即使说到了也会用不确定的前提来表述,稍作隐瞒。

而晓星尘只知道薛洋据说被宋岚打了,却又更在意宋岚出现在酒吧是不是金氏异动的问题,很容易被移开注意力。

居然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在薛洋的掌控之下。

之后几天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毫无波澜地度过。

甚至薛洋中途还改变了态度,让晓星尘早点看房,于是晓星尘抽空花了几个小时,和他去最近的一家楼盘看了房子。就是晓星尘说户型还可以的那家,薛洋通过人脉辗转预约了导购。

当然,晓星尘说了不急,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精装房稍微贵一点且质量不精,清水房自己装的话也是费时费钱,这个问题晓星尘说需要再考虑,或许下次请年假的时候就能定下来。

薛洋说没事,到时候我陪你。

转眼第五天夜里,事后,薛洋告诉晓星尘,他要回一趟老家。

晓星尘问他老家在哪里,他记得薛洋的身份信息上写的就是本地人,也没有登记任何亲人。

薛洋说在巴东奉节,好像老房子要搬了,十几年没回去了,想回去瞅瞅,顺便旅游一趟,可能要玩一个月吧。天衣无缝的说辞,连火车票都是准备好的。

年轻人爱玩,就该多出去看看。晓星尘不疑有他,还帮着他收拾东西,并表示下个月的房租免了。

薛洋笑嘻嘻地跟他告别,走前还拉着人磨了好久,才神清气爽地出门。

然后把火车票扔进垃圾桶,坐上了去金氏总部的飞机。

 

四年前,薛洋这个名字,在他的辖区,在金氏,甚至许多商界人士,都对他略有耳闻。

只是“略有”,并且了解的层次有差异。比如他常混迹的城市片区,流氓混混把他当哥们或头子,虽然薛洋不屑理会,而区民警只当他是个经常闹事的小屁孩,薛洋也不屑理会。金氏内部知道他是“客人”,地位不低,却不知具体事务。外界更仅仅是停留在听说层面了。

商界大腕们却对这个人有印象,金氏有个叫薛洋的年轻人,不容小觑,据说当年温氏垮台也有他的份,中部和西南地区被他搅得浑水一团,几大家族在这一带几乎无法立足,仅金氏得利。

然而两年前,也就是常氏案发的那年,这个名字就渐渐消失了,金氏闭口不提,利益场上起没浮沉乃常事,大多数人也并不在意薛洋这个小小的金家门客。

但不代表完全没有人怀疑薛洋。薛洋有嫌疑,只是没人找得出证据和动机。许多人想打破解器的主意,却又害怕事露被报复,才导致了这种微妙却暗潮涌动的局面。

薛洋此刻的身份依然是敏感和危险的。只是金光瑶想动手,就不得不冒险“请”他了。

 

下飞机,按照苏涉的提示坐车,辗转了一段时间,才驶入金光瑶的一处房产。苏涉没跟着来,为避人耳目,只有远程联系。薛洋戴上兜帽,下车跟着管家走进别墅。

这是金光瑶的私人别墅,薛洋曾来住过一段时间。

相比金氏一贯的奢华,这栋别墅的风格格外低调,宽敞的小要层,二楼是楼顶花园和杂物室,实际上只有一层,楼梯都不高。管家把薛洋带到一个房间前停下,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一个柔和的女声道:“很合身,阿瑶。”

另一个声音说:“但是,妈,我这身出席可能不太合适吧……”

女人道:“怎么会?我在杂志上看到的这套,评价很高。”她顿了顿,又道,“阿瑶,你现在是家主了,在公共场合要更注意这些。”

管家在此时恰当地敲了敲门。

金光瑶说:“我知道,妈,我有客人来了,您坐会儿等等我。”

随后房门被打开,金光瑶走出来,薛洋看到他身后那位女人,金光瑶的母亲,孟诗。

孟诗曾经是蹿红一时的歌星,被曝出与金光善有染,并诞下一子之后,名气下跌,如今已极少有人知晓了。而金光善却一直不认这对母子。金光瑶被母亲带到十几岁,母亲的收入勉强支撑他上学,读金融,希望有朝一日能认祖归宗。金光瑶成年后,孟诗患上重病,让儿子带上信物去金氏,却被拒之门外,甚至被人从会所的楼梯上踹了下去。这都是业界最喜爱的饭后闲聊。

后来金光瑶去温氏卧底,有了势力,暗中拨款让母亲就医治疗,这才保住了母亲的性命。这之中就有薛洋的参与了,比如用“降灾”病毒让温氏的一个项目出问题,资金转入被控制的账户,然后用来给孟诗的付治疗费。这笔钱不算太多,再加上温氏不久已千夫所指,岌岌可危,竟没有任何人去查。

但孟诗的情况依然不好,金光瑶回归金氏后把母亲接到身边,安置得周全,母子间来往也十分隐秘。

薛洋此刻见到孟诗倒是见怪不怪的了,还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金光瑶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对薛洋说:“去书房。”小型别墅也没有什么会客室,金光瑶直接带着他进了屋。

薛洋毫不客气,流氓一样一屁股坐到电脑桌上,翘着腿,用露骨的眼神把金光瑶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似乎是孟诗为金光瑶准备的衣服,很刻意地带着金家标志的金纹,法式风衣,穿在金光瑶身上显得有点长,腰带歇开的,估计是因为系上的话,看起来完全就是女装了。

“你妈就让你这样穿?”薛洋像掀裙底一样撩开金光瑶的风衣下摆。

“聚会而已,不是正式会议。”金光瑶拍开他的手,好整以暇地坐到转椅上。

“不会是性爱party吧,女装主题的那种。”

管家此时送上茶点,等门重新被关上,金光瑶才道:“别乱说话。”

薛洋哈哈大笑。

“笑什么。这是你喜欢的慕斯蛋糕。”金光瑶熟练地把糕点推到薛洋旁边,像是在和朋友一起享受下午茶时光一样,亲切和煦地开口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怎么样?”薛洋冷笑,“你不是知道么,这个问题还不如去问问你那只狗,调教得挺好。”

金光瑶也笑道:“我让他便宜行事。”

“这就发免死金牌了?”薛洋很快吃完了蛋糕,从电脑桌上滑下来,因为桌子太硬而不高兴,随后他又倒在沙发上,道,“好了,你这么远把我请过来,不是要跟我聊天吧? ”

“先聊一聊也无妨,”金光瑶说道,语气诚恳,“比如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位,我就很感兴趣,来聊聊?”

薛洋支起头瞄他一眼,又倒回去闭上眼,没说话。

金光瑶等了一会,才继续道:“你应该知道的,晓星尘是经济犯罪侦查学的专业人才,金光善曾经想聘他,但是他拒绝了。”

当年晓星尘以极优异的成绩毕业,又是老警员的孩子,原本是编入刑警的,他侦破的首起经济犯罪案就曾轰动一时,受到商界人士的关注,甚至收到不少橄榄枝。至于金光善是怀着什么目的向他伸手,众说纷纭,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没多久晓星尘因能力出众,跨省参与了常家案的侦破工作,常氏资金系统中代码的异常就是他发现的。那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只是谁也没想到,里面牵扯的利害关系会这么深。

后来这常家案莫名其妙地就停了,再后来就是上级语焉不详地把他转到派出所供职,他的工作转交给同届毕业的同学宋岚,此事彻底告一段落。晓星尘后来特意去拜访了常萍,却没有什么结果,常萍只是说“这件事就是这样的,不要再查了”,而晓星尘自己也几乎无权追查此案,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人都不愿意他碰这个案子。

然而晓星尘不肯就此放弃,即使有他得罪不起的势力在嫌疑人背后撑腰,也逃不过法网恢恢,他始终相信这一点,并坚持向宋岚询问案件情况,希望有朝一日凶手落网。

“让你回去躲起来,你直接躲到晓星尘家里了,我实在佩服。”金光瑶说,似乎真的在表示褒扬。

“他自己傻,要多管闲事,我就依了他呗。”薛洋把沙发上的枕垫朝金光瑶砸过去。

很明显,晓星尘调离办案组就是金氏做的手脚。

当时金氏为了保薛洋,先让他避避风头,并表示可以把警方的人调走打散,想保险一点那还是你自己动手吧,我们不管。

金氏办事滴水不漏,薛洋看了眼发过来的晓星尘的资料,就扔在一边了,他也懒得去管,没必要,反正抓不到自己。这就是薛洋第一次见到晓星尘却觉得眼熟的原因,晓星尘本就是要受到薛洋的报复的人,他认出了破解器和代号,逼问金氏,从而导致金氏不得不清理薛洋。晓星尘本就该被薛洋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但薛洋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资料上写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看都没看,至于遇到晓星尘,那完全是阴阳差错,并不是金光瑶理解的“出于某种目的接近晓星尘”。

只是后来,意外变质了。

不过无所谓,老天让他遇见晓星尘,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你怎么找上他的?”金光瑶看起来真的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假装没有看见薛洋刀剜似的眼神,继续问。

“不是我找上他,是他找上我。”薛洋漫不经心道,“还得谢谢姓苏的狗,他不把我打残了,我哪里进得了晓星尘的门。”

“因祸得福,连宋警官也对你极有兴趣,都进金氏名单里搜索你了。没有他我还真的不好请到你。”金光瑶用感慨的口吻道,“对了,我记得你还冒用了晓星尘的身份建了条钓鱼链,你和晓星尘关系一定很好。”

薛洋笑着说:“像你和你的聂大哥一样好。”

金光瑶面色不改地点头,又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示意薛洋继续说,薛洋却不肯再开口了,只森森道:“我警告你少调查我,你也知道得够多了。”

“是,知道你被‘保护’得好,我也很放心。”

“呵呵,废话少说,我建议你讲正事,不然我回去了。”薛洋说着就起身要走。

“回来,给你看东西。”金光瑶喊住他,开了电脑,翻出几张照片。

大族之一的蓝氏,蓝家大院,门口站着几个人,蓝曦臣和蓝湛,几个年纪尚小的蓝氏子弟,还有一个穿黑衣的男子,脸生却又有点熟悉。

“……魏婴?”薛洋皱起眉,“他不是死了么。”

“没死,上周回来了,我知道他要回来,”金光瑶道,“但他最近和蓝二在打听聂氏的事。”

“又是两个爱管闲事的。”薛洋嗤笑道,心里却警铃大作。

聂明玦出事是在一年半前,从常氏案发到金光瑶上位这个时间段内。那时薛洋还在避风头,而金光瑶准备解决聂明玦,为了万无一失,让薛洋私下掺了一脚。

只是很小的一件事,知道他心脏不好,用破解器操控了聂明玦的私人电脑,干了点坏事儿,想气气他而已。

破解器用来破坏公司资金系统的数据有个缺点,就是会留下一点痕迹,这个“痕迹”的形式是可变更的,比如魏婴和薛洋曾留下代号;而破解器用到个人电脑上,痕迹自然也会有,但可以把它藏在庞大的网路里,不容易发现。

问题就在于,魏婴作为破解器的首创者,如果他在聂明玦的电脑里抓住了什么小尾巴,薛洋的藏匿在他眼里就瞒不住了,他一定比薛洋更懂。不得不承认一点,在这行里魏婴是开山鼻祖,薛洋难有胜算。

“现在尚不知他们了解到什么程度,但形势已经对我们不利。”金光瑶说,他需要一个对策。

“他们不会太快……”薛洋沉吟道,“但怎么会突然去查聂明玦?这有问题,有环节出岔子……”

“有内鬼。”金光瑶神色凝重起来。

“如果有,那人一定知道我身份,否则不会恰好是魏婴。”薛洋说,“看来,不能对聂家的人松懈了。”

“你怀疑聂氏?”金光瑶想了想聂怀桑这个人,颇为不信。

“瞎猜的。”薛洋指着照片上的蓝湛和魏婴,“我最多干扰这两人,尽早把他们的线索销毁,其他的事我帮不了。”

金光瑶却摇摇头,遗憾道:“可能还需要你重操旧业了。而且,我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你想要破解器。”薛洋笑吟吟地看着他。

薛洋的“旧业”,都是在他十八岁之前做的,不外乎就是,收集情报,摧毁目标网络系统,杀人。当然不是在床上,要在床上杀人,金家有比他更厉害的。何况薛洋并不是个喜欢滥交的人,这一点其实连晓星尘都知道,之前完全是说来唬宋岚的。

后来,金光善下重金让这个天赋异凛的小流氓去研究“破解器”,那些活儿薛洋都没再做了。

破解器是个什么东西,类似基站、终端和远程控制器,集发射截获接收和修改为一体,只要是产生了数据的电子产品,都能被其截获并改动其中信息,而且没有距离范围限制,它依附光纤,破解器能控制到境内所有有信号的地方。

薛洋不知道魏婴当年用破解器让无数家企陷入瘫痪时是个什么情况,那时的破解器威力更恐怖,如今被修复后,功能大不如从前,却依然骇人听闻。

譬如常氏案发前,用破解器入侵常氏内部系统,生生把流动资金中一个环节的几百万元抹去。截获的数据直接被删除了,这笔钱就凭空消失,无影无踪。对于常家这种小家企来说这不是小数目,才迫使常慈安亲临公司,引来杀身之祸。

由此可见破解器威力恐怖到何种程度。

但薛洋非常谨慎,他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常家案不过是一次试验。

之后,薛洋帮金家铲除对手,使用破解器的次数并不多,而那些企业最后都被金氏兼并破产,这使薛洋和破解器的事无法轻易外传。就连聂明玦案,薛洋也始终认为自己不会有漏洞,除非是金光瑶那方面出了问题。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如今事情已有泄露的可能,而对方偏偏来了魏婴,要想不被查出,无非死路一条,销毁痕迹,杀人越货。

如果没有成功,最后的办法就是让魏婴背黑锅。

实际上薛洋不太赞同。

“你很急吗?”薛洋问金光瑶。

“我母亲病情加重了,我需要时间陪她,之后会转移出国。”金光瑶答道,“目前还有余地,你先拖住他们,越久越好。另外明天我给你打两份名单,参与人和可能会知道内情的人,去查一下。”

薛洋歪头,笑道:“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已经不是你金氏的人了,凭什么命令我?”

金光瑶知道薛洋对“清理”一事耿耿于怀,可以说,薛洋没杀苏涉,几乎是看在金氏的份上,打狗也要看主人。当时金光瑶表面上洗白自己,把名声补足,而实际也有派人杀薛洋抢破解器的目的,二来把薛洋推至风口浪尖,能防止别人打破解器的主意,少有人愿意冒险去沾这趟浑水。这步棋走得虽险,却也稳在了一个“利”字上。

和薛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这事儿也本无道理可讲,金光瑶只好道:“知道聂明玦这件事的人极少,一旦事败大家都逃不了,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薛洋回以一声冷笑。

金光瑶也不恼,起身理了理衣服,温声道:“我要走了,请你好好考虑,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不必客气。”

“呵呵,放心,绝对不会跟你客气。”

 

 

 

晚上,薛洋更新了一条朋友圈。随手搜索来的一张火车内部向车窗外拍的照片,风景都是糊的。

不久后,薛洋收到消息提醒,小星星赞了你,小星星评论了你:玩得开心^-^。

薛洋面无表情地回复道:坐火车好累,我睡了。

然后把手机扔回床上,去金光瑶家的楼顶花园点了根烟。

 

薛洋以前从不刷朋友圈,他本来没什么朋友,也很少上社交平台,要知道那是最容易大量泄露私人信息的地方,但倒卖这些网银密码或是网络诈骗,在薛洋看来是最低端的一行,完全不屑一顾,他要联系什么人,了解什么资料,方法多得是。

唔,虽然薛洋自己也用晓星尘的身份赞助了一个钓鱼网站,连汇款账户上都是晓星尘的名字,养了一批人每天抱着手机发短信,但他没亲自参与嘛,薛洋想,他只管收钱,还提供了这么多就业岗位,国家应该感谢他才对。

好吧,说回朋友圈,当时晓星尘想加薛洋的微信,得知他不玩微信的时候,看起来有点惊讶。

“现在不是大家都爱玩这个吗?”晓星尘疑惑道。

薛洋光听他的语气就可以想象,晓星尘绝对是那种被上级和同事强行申请微信号、被迫加入抢发红包大队、朋友圈全是“今天下班路上又看到小朋友在爬树,太危险了,家长应该时刻注意孩子安全[图片]”或者“一周内接到两起飞车抢劫案,嫌疑人尚未抓获。最近商街飞车抢劫案频发,路过的朋友请保管好财务。∞新闻链接[图片]”之类的,甚至可能还会有“每过去六十秒,非洲儿童的生命就会减少一分钟!请转发给关心的朋友![图片]”“你知道吗?每一滴水里都含有大量的一氧化二氢!为了生命的健康,请转发![图片]”,然后评论全是“江北分局宋岚:辛苦了”“北街同事甲:有你在,这条街的小孩子都没有受过伤[赞]”“上级领导:[赞][赞][赞]”,诸如此类。

薛洋当场就注册了微信号,加了晓星尘。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晓星尘自己发的东西很少,除了转发的一些新闻,顶多就只有阿箐的照片和家里那盆已经被薛洋折磨得得半死不活的盆栽。

从此薛洋的日常中就多了两件事,发朋友圈和狂赞晓星尘。

薛洋拍照不拍自己,只拍晓星尘的背影或者局部,不露脸的,而阿箐更是只拍到个头顶。晓星尘对此评论道:很像我们执法记录仪的录像截图。

薛洋笑了笑没说话,发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的列表里只有晓星尘一个人。

 

金家别墅的视野一向很好,薛洋靠着屋顶围栏,指尖的烟草燃着一点红光,明明灭灭,升起的白烟还未绕到一处便消散了。

薛洋本就不是一个怀旧而抱有幻想的人,过去毫无留念之处,现在,充满了利用、罪恶和仇恨,未来暗无天日,他的记忆里原本只有痛苦和建立在痛苦之上的快感。

但他忽然之间就发现,晓星尘,像是浓墨重彩里突兀的留白,在他生命里晕出一段平淡。

薛洋快要被冲淡了,在温水中缓缓地溺死。晓星尘非常好,比他计算中的还要好,没有任何人比晓星尘对薛洋更好,那颗心真纯得近乎透明,薛洋能把它轻易捏在手里,拧出水来。

好到薛洋都以为自己是个可怜又乖巧的好孩子。

好到难以记起,这仅有的美好只是表象,就像敷了一层甜腻奶油的蛋糕,切开后却是致死的毒药。

晓星尘是薛洋为自己造就的,裹着欺骗和隐瞒的温床。

 

一个月很快过去,薛洋盗出了聂明玦的私人电脑销毁数据,中途差点和蓝湛魏婴两人打了个面照,薛洋承认自己一对二胜率不大,只好险险躲开。而相关人员的排查也是举步维艰,处理了几个牙齿漏风的人,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正在这骑虎难下的关头,晓星尘那边却出事了。

薛洋得到的消息已经转了几道口,大致是说,因为薛洋临走前苏涉让他挑几个金氏的人替一下位置,做个对接,而后来其中有人办事不干净,被警方焦点了。说巧不巧,捉这马脚的人就是宋岚,只有他才盯着金氏像盯虱子一样。似乎晓星尘也得知了当地金氏近来猖獗这个消息,去找宋岚,宋岚和另一个专案组的组员如往常一样蹲点时,晓星尘就跟着去了。

实际上那些金家人都是薛洋随手选的,却没预料到会有如此结果。

那两个金家的人眼尖得很,老早就察觉出来了,故意把宋岚晓星尘和同事三人引到一个施工厂房旁,等他们靠近楼道后趁其不备发起袭击。其中一人手上捏着汞粉,一爪抓伤了晓星尘的眼睛,灰粉乱撒。他的同伙骑着摩托从过道里横冲直撞,把宋岚和同事逼退后逃走。

目标就这样扬长而去,还连累本不是专案组人员的晓星尘受了伤,宋岚心急如焚,赶紧把人送医院。

现在晓星尘还没出来,那俩金氏的人正被追查,就有人让金光瑶把这两人从金家名单里除了,以免惹祸。

薛洋得到的信息并不详细,他了解后也只是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骂了一句就会多管闲事,随后开始收拾东西。没什么好收的,他的背包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都没动过。

然后他准备出门,金光瑶拦住他,“你要回去?”

薛洋点头。

在几个无用的金氏门客和薛洋这把利刃之间,要如何选择,显而易见。金光瑶笑了笑,明白多说无用,递给他一张新的身份证,只提醒他小心蓝湛和魏婴。

薛洋先去了烁阳。在当地机场订了一张三个小时后回家的机票。

那三个小时内,他杀死了常萍。

如果没有当年的常氏报案,就不会有晓星尘去调查此案,就不会扯出金氏,就不会让晓星尘至今念着金氏的某位门客不放,就不会被调职后还要想着去调查以至于受伤。

是常氏的错。薛洋的逻辑就是这样,至于为什么会有常氏案,那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因为常慈安该死,是他咎由自取,是必须发生的。

就像晓星尘,那也是他自找的。

薛洋这样想着,割下了常萍的左手小指,沾了血在地上写了五个字:常慈安该死。

还取下手套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他想起他杀常慈安的时候,是把常慈安的左手掌骨折碎了的,只是忘了带刀,留了个全尸,虽然烧焦了。

回家的航班因为雷电天气晚了点,下飞机时已是次日上午了,估计现在常萍的尸体正在被围着照相取证吧,薛洋猜。

薛洋戴上口罩,打的去了医院。在薛洋的记忆中,除了任务,他只进过一次医院,就是他七岁的时候,手指断了那次。他对医院很陌生,站在科室楼层图前看了很久,才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路。

出电梯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婆婆正好下楼,气质尤佳,薛洋好奇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很快薛洋就找到了晓星尘,他就坐在走廊边一排椅子上,旁边坐着宋岚。

薛洋听到晓星尘说,“……可能她觉得不需要住院吧,我妈妈学过医的。”薛洋就明白刚刚下楼的那位是谁了。

薛洋不想看到宋岚,所以没露面,他隐在角落里,看见晓星尘眼上缠着纱布。

宋岚:“回去谁照顾你?”

晓星尘:“我自己可以的,阿箐她们可以帮忙。”

静了一阵,晓星尘又犹豫道:“对不起,害你受也罚了。”

宋岚却没什么表示。战友受伤是一方面,这次的事故他也的确担下了不小的压力,警务失误有什么惩罚和后果,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乐观的性格,能做的不过是承受和忍受罢了。

沉默一会儿,他道:“……我送你回去。”

薛洋站了半晌,听他们的对话,翻了个白眼,又悄悄离开了。

 

中午,有人报警称在厂房旁找到两具尸体,死相奇惨,竟是枪杀,还被挖了眼睛。正是不久前,把三人引到此处的那两个金氏门客,警方正在追查的对象。

初步判断为恶意仇杀,尤其是挖眼,让人联想到晓星尘眼睛受的伤。会有这么巧,还是凶手在暗示什么?宋岚和专案组的人员思考良久,打算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晓星尘。

而那天宋岚和另一位同事都接到了亲人的电话,说是家里有人受伤入院了。宋岚焦头烂额,短时间内,重要的家人和朋友都遭遇了性命之险,这若仅仅是运气背,为何偏偏让他难堪呢。

同时,常萍被杀的消息,也传入了这个城市。

这和金氏,和当年常氏案的凶手又会有什么联系?好像一夜之间危机四起,人心惶惶,毫无头绪。

不过这一切,晓星尘都不需要知道。

 

薛洋回到家时,在楼下接到一条消息。

“瑶妹儿:你惹祸了哦,被魏老祖揪到小辫子了,他们现在要去烁阳”,薛洋回复:“哦。”然后删除消息,上楼。

那时晓星尘正和阿箐一起吃晚饭。阿箐的婆婆爷爷非常好心,知道晓星尘受伤后,心疼得直叹气,熬了一大锅鱼汤让阿箐端到隔壁去。

薛洋走到门口都能闻到一股鲜香,正好,把身上的血腥味都盖住了。

薛洋敲门大声道:“晓星尘你在不在!我没带钥匙!”

很快里面就传来阿箐活泼的脚步声,她边开门边说:“大坏蛋!你终于回来了,星尘哥哥才没有想你!哦不是,是星尘哥哥眼睛受伤了!”

“怎么受伤了?”薛洋面上露出惊讶。

“好像是沙子进了眼睛……”阿箐小声道。

“……”

薛洋进屋,看到晓星尘坐在饭桌旁,眼睛缠着绷带,朝他的方向抬头笑了一下说,“你回来了。”

薛洋嗯了一声,放好行李,拉开椅子坐下,忽觉这样不对,于是假装倒吸一口凉气,饱含关切地凑上去问他眼睛怎么了,什么时候弄的。

晓星尘简单解释道:“昨天执勤的时候受伤了,不是很严重,一周就能好。”

薛洋心想你仿佛在逗我,汞粉都进眼睛了还不严重,哄谁呢。不过他很知趣地没有拆穿。

“会不会瞎啊?”薛洋天真地问。

那语气,和刚刚问了相同问题的阿箐一模一样,晓星尘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箐用筷子敲着碗道:“哎呀,这个问题我刚才问过了,不会瞎!你才瞎!”

“吃你的饭,小瞎子。”薛洋瞪了阿箐一眼,心道自己平时偷喊晓星尘大瞎子,现在还真成瞎子了。

等阿箐回去了,薛洋问晓星尘:“你眼睛怎么了,说实话。”

晓星尘刚才那样解释,只是不想让阿箐担心,薛洋既然听出来了,他只好实话实说:“蹲点的时候被人撒了汞粉。”

晓星尘眼睛上的伤一是被指甲刮破部分眼皮,眼球幸未伤及,只是受到暂时性压迫变形。二是汞粉入眼,还好眼皮没流什么血,汞没有大量进入血液,检查结果显示,汞粉入眼导致左右眼睑水肿,球结膜轻微充血,可能会引起汞性晶状体病变。

“病历单呢?”薛洋问。

“不知道放哪儿了……”

薛洋翻了翻塑料袋里给晓星尘开的药,只找到一个急诊挂号单。薛洋又问:“多久换药?”晓星尘答:“两天做一次排汞清洗,顺便换药,一周后就不用去了。”

薛洋点点头,说:“那我在家陪你,你没人看着不行,走路撞着墙了怎么办。”

晓星尘失笑道:“不会……你不上班?”

薛洋:“辞了。”

“……”晓星尘无言低头,虚无地张望一阵,忽道,“我觉得你出去一趟,回来成熟了不少。”

薛洋嗤笑,仿佛又变成一年前那个被晓星尘捡回家的孩子,“可能吧,我回来就要负责照顾你,不成熟怎么行。”

 

晚上薛洋洗完澡出来,见晓星尘在屋里四处走动以适应暂时看不见的情况,忽然玩心大起。

薛洋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晓星尘,拖着他转了个圈,嘴里道:“星尘哥哥,我想死你了。”然后放开他,退到一边站着。

晓星尘:?我转到哪个方向了??

薛洋看到他手足无措又假装淡定的样子,憋笑憋得辛苦。

 

晓星尘的“寒舍”一周内接待了好几批访客,大多数是同事和邻居,其中竟然没有宋岚。

是邻居来的时候薛洋就坐在客厅闲扯,是同事来的时候,开了门他就躲回房里。其实来的人也不多,无非问一些“好点没有”之类的问题,送点礼就走了。

最好笑的一个,大概是晓星尘的上级,剃着个平头,进来看了一圈,好像对薛洋买的墙纸和挂钟一类的装修很满意,还说什么 “可别破相了小伙子,不然我们家那个外甥女可找不到人嫁啰。”

薛洋在卧室里听得冷笑连连,估计他外甥女嫁不出去了,还是剩着吧。

等人走了,薛洋坐回沙发上,森森地问,“刚才那个平头的外甥女漂不漂亮?”

晓星尘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忍俊不禁道:“你偷听?”

“你就说漂不漂亮嘛。”薛洋靠过去,往晓星尘身上压。

晓星尘笑道:“漂亮,是个户籍警,住南岸区,你很感兴趣?”

薛洋咬牙道:“那平头介绍的?相过亲见过面了?连别人住哪儿都知道了?看你这么了解,我怎么好跟你抢。”

当晚,薛洋不顾晓星尘的伤,硬拉着他玩骑乘,边动边问,“那个户籍警厉害还是我厉害?”

晓星尘只觉一月不做这人几乎是要把他榨干,哪里还记得什么户籍警,满脑子想的只有薛洋一个人。

 

第二天薛洋陪晓星尘去医院……给眼睛换药,顺便问了病情和注意事项。

医生问:“你是家属?”

薛洋:“……”

医生:“?”医生解释道:“这位病人上次是他的同事陪他来的,我不知道平时谁照顾他,因为机械清洗的次数有限制,他眼睛的恢复情况会比较慢,主要在饮食上注意排汞,还有眼部按摩。”

薛洋:“哦,我是家属。”

医生露出早说不就好了吗的眼神,塞给他一份表单。是检验结果表,薛洋扫了一眼,荧光素染色上1/2角膜呈密集点状着色晶状体前囊下浅灰色金属反光眼睑震颤眼外肌不全麻痹,什么哦,看不懂。然后医生又说了些该多吃什么要多喝水之类的,唠唠完毕,薛洋就把晓星尘拉回了家,后悔没往那俩已经在停尸房里躺着的金家人眼睛里灌水银,太不解气了,害我一天到晚被苦役。

 

眼盲有诸多不便,虽然晓星尘摸索着基本能解决大部分事情,但做饭洗碗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只有全推给薛洋,或者叫外卖,当然也是薛洋叫,因为晓星尘目前对手机的使用仅限于解锁和接电话。

洗澡洗头的时候就比较困难,医生的建议是不要洗头,薛洋偏要他洗,还拆了纱布亲自帮他洗,晓星尘把这次洗头称为“伤口没有沾到水简直是个奇迹”。

薛洋帮他重新裹纱布前,凑近了看晓星尘的伤,口子挺长但不深,大概因为眼部比较脆弱才裹起来作个保护。这样想着,薛洋低头在他的伤处亲了一下。

晓星尘道:“你做什么?上面涂着药。”

“……”薛洋只好呸呸呸几下,一抬头,被晓星尘瞎塞了一颗糖在嘴里。

 

不上班的时间突然变得漫长,晓星尘让薛洋收了本盲文书,很厚一本《反恐怖—跨世纪的战争》,薛洋说你不至于吧,晓星尘说他以前学过盲文,只是想趁这个时候看看自己忘了没有……薛洋见他一个一个地摸过书上的小凸点,看着都急一头汗。

晓星尘喜欢坐在客厅的窗前,有时候看书或者发呆。客厅的窗檐很矮,加上楼层低蚊蝇多,一般不会开窗,窗外下面是一个小坝子,可以看到小区大门。客厅采光非常好,即使缠着纱布,光线依然能透着眼皮,感受到一片通红的光,算是一点小小的安慰。检查结果写着一条“瞳孔对光反应迟钝”,也不知道这样晒着有没有什么用。

 

一周后,晓星尘拆纱布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问题。

晓星尘的视力似乎受到了影响,遇到了比较坏的情况,再次检查后发现是视神经炎导致视神经萎缩,视野缩小且模糊。这个是少见的眼部汞元素过量的表现之一,也只有慢慢矫正了。

晓星尘申请延长了病假,两人回家,晓星尘睁了一会儿眼睛,又闭上了,说现在他睁眼看东西觉得头晕。薛洋说那平时还是闭着吧,多恢复几天就会好。

晓星尘洗了头,薛洋坐在他背后给他擦头发。这本来是晓星尘以前常帮薛洋做的事,现在晓星尘受伤,好多事又调了个个儿,换作薛洋帮晓星尘做了。虽然晓星尘现在是真的不方便,而以前薛洋只是死皮赖脸要享受特殊服务而已。

不过晓星尘还是很感谢薛洋。他说:“还好你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洋手上没有丝毫停顿,道:“如果我不回来呢?”

晓星尘好像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只顺着说道:“就没人照顾我了啊。”

薛洋问:“宋岚不照顾你吗?”

晓星尘:“他要上班,很少有空。”

薛洋:“阿箐呢?她不是每天都来吗。”

晓星尘:“她白天要上课啊,晚上要做作业,不能耽误了。她婆婆爷爷也年纪大了,怎么好麻烦别人。”

薛洋:“你爸妈呢?”

晓星尘:“我妈妈不管我这些的……你不知道?”

薛洋:“我知道,顺口一问。”他停了动作,用手指理了理晓星尘的头发,“我是说,如果我不在,就没人照顾你了?”

晓星尘笑了笑,“可能吧。你来之前,我一直是自己过。”

薛洋说:“我之前……也只有你照顾我。”薛洋把额头抵到晓星尘颈后,勾起一个晓星尘看不见的笑容,“所以现在换我陪你。”

晓星尘微愣。

原来这是一次理所当然的交换。

薛洋继续道:“但我不能一直陪着你呀。”

晓星尘沉默了,感受到薛洋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身体却是冷的。

他的母亲曾告诫每个她收养的孩子,不要从警,如果当了警察,就不要去爱人,因为你无法向对方保证你的生命。

晓星尘以前不理解,生命不应该大公无私地奉献给这个神圣的职业吗?后来他知道了。人是有私心的,会犹豫踌躇,会患得患失。

但薛洋为晓星尘造就的温床,如同埋下的一颗种子,已在不知不觉间花开蒂落,结出恶果。

静寂中,晓星尘轻声问:“为什么不能?”

薛洋说:“本来就不能。一开始就没可能。”

晓星尘没有说话。

薛洋脸贴在晓星尘的背后,闷声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薛洋,这个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罪人。

 

几天后宋岚终于来问候了一次,来得不早,也来得不巧。

彼时晓星尘坐在沙发上刚听完新闻,薛洋突然性致大发,手扣着晓星尘的后脑勺和他接吻,正难分难舍,眼看裤子都脱了,却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断。

礼貌个鬼,薛洋暗骂,就他妈来煞风景。

晓星尘推了推他,薛洋只好提上裤子沉着脸去开门。

宋岚看到门被打开,薛洋一脸被打扰了很不爽的表情,气氛突然一阵尴尬。薛洋阴阳怪气地堵着门,道:“宋哥哥,来玩呀?听说你被扣了奖金?”

晓星尘皱眉:“薛洋,请人进来。”

薛洋把宋岚“请”进来,倒了两杯水,重重放在茶几上,然后嘭的一声关上门回屋了。

宋岚和晓星尘面面相觑,晓星尘:“他有点小孩子脾气,你不要介意,快请坐。”

晓星尘眼睛依然不能睁太久,大部分时间是阖上的,宋岚询问了情况,但只字不提那两个金家人死亡的事,只说自己前几天家里人出了事,抽不开身。

晓星尘表示理解。宋岚家里长辈有许多部队出身的,颇有背景,家风甚严,一屋人说话都能不带表情的那种,想必这个关头出来见面一次也不容易。

薛洋在屋里戴上耳机,连接了客厅的窃听器,一边听一边把糖嚼得嘎嘣作响。

这时他又收到了一条来自金光瑶的信息。

“魏婴来找你了,小心。”

居然已经被找到了啊。

薛洋看半晌,把信息删掉,也没有心情再去听客厅里说了些什么。

薛洋最后还是没能瞒过魏婴和蓝湛,此二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对薛洋就是一大威胁,不能让他们找到自己,不能让他们把消息走漏,而要让他们停止翻聂氏、常氏和金氏的旧账,唯一的方法,薛洋觉得还是杀掉最好。

在此之前,薛洋翻出晓星尘放在卧室的电脑和手机,把他的相关网络信息更改删除,顺便那个钓鱼链也销毁了。不能让晓星尘成为自己的漏洞。

而同时,薛洋没有听到,宋岚已经把一起汇款账号持卡人姓名为晓星尘的网络诈骗案和常萍被杀的事告诉了晓星尘。

蛋糕上那层甜腻的奶油,已经被缓缓揭开了。

 

 

 

薛洋趁晓星尘眼睛尚未康复,在屋里捣鼓什么,有时候会出门,拿一些东西回来,或者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带一些东西出去,偶尔会接个电话,或者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很久。

晓星尘也都没有很在意,其实和平时差不了多少吧,只是他现在呆在家的时间很长,会注意到以前容易忽视的地方。薛洋不做这些的时候,越发缠着晓星尘了,各种程度上的,比如每日晓星尘的肩背上总会被抓出九个深深的指印。

警察上门查了一次,因为网络诈骗案的事,但是并没有查到什么,连刚被扯出线头的整个钓鱼链都销声匿迹了。来调查的民警也是觉得奇怪,盯着薛洋盘问好久,一点信息都没得到。但晓星尘却心惊胆战,账号注销时间正好是宋岚来的那天。幸而宋岚来访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否则……

 

金光瑶的发来的消息越来越频繁,大多数是说薛洋在现在的处境太危险,让他回金氏总部的,金氏似乎出了意外,急迫需要拿到破解器。

薛洋估计金氏出个什么事儿也多半和魏婴有关,但他现在找不到魏婴,既要躲人,又要找人,进退维谷。

金氏好像等不及了,又让苏涉过来,做出让步说,能远程也可以。

薛洋最终答应了,接头非常谨慎,他和苏涉约了个时间在“夜猎”酒吧。

 

晓星尘的眼睛恢复了不少,除了三餐其他都不需要照顾了,几乎就是一种不用上班的正常宅男生活。

但晓星尘好像有点养成了闭眼的习惯,那天他想把剩下的盲文书看完,薛洋见他好好的,就说那我出去玩啦,一会儿回来,顺便把菜买了,回不来就帮你叫一份外卖。

天气晴好,薛洋翻出一个晓星尘送他的鸭舌帽带上,出门去了酒吧。

下午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大厅,薛洋从二楼往下看了大厅一眼,皱起眉,又倒回去把二楼的房间都走了一次。他没找到苏涉,这很少见的,从来都是苏涉等他,而不是他等苏涉,因为他比较大爷。

薛洋下了楼,既然没等到就先喝一杯好了,他还不知道新换的调酒师是谁,也不知道技术怎么样。

吧台的灯光打得有些刺眼,薛洋扫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危险人物,才坐到转椅上,叫了一杯椰林,然后低头让帽檐挡着脸。

酒还没上,薛洋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不过他没有过多在意,在酒吧看他的人多了去了。薛洋低头联系苏涉,苏涉却一直没有回应。

隔了一会,薛洋发现,自己手机发不出消息了。薛洋和金氏联系用的通讯系统是薛洋自己建的,即使异地也如同用手机自带的聊天软件,不需要卡和运营商,不受信号影响,又经过层层加密,从未出过差错。但这时,薛洋的手机像是坏了一样,消息一直不停被弹回。

接连出现了两个不同往常的情况,薛洋立刻警惕起来,飞快地思索可能发生的情况。

忽然,吧台对面有个略显俏皮的声音在叫他,“薛洋?”

这个声音……薛洋敏锐地抬头,看到魏婴和蓝湛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对面,隔着吧台上瓶瓶罐罐的基酒,魏婴见他看过来,朝他扬了扬手机,道,“你这个通讯系统做得很好啊,能力不在我下。”

几乎是一瞬间,薛洋起身就跑,二楼不敢走了,直接冲出酒吧正门。

魏婴道:“哎,你跑什么呀。”然后他看到蓝湛也站了起来,“等等,蓝二哥哥你跟着走啥?我早就报警了。”

“破解器。”蓝湛简略道。

“……哎呀糟了,”魏婴夸张地一拍大腿,“忘了薛洋还有破解器,这玩意儿放哪儿都不安全,砸不烂还容易被偷,还是蓝湛你拿着比较好。对了,我要不要打电话让警察撤回去啊?”

蓝湛说:“不必,已经来了。”

的确已经来了。

警方接到的是一条在线报案,内容描述一下子引起了警员的高度重视。

报案者用短短几排字,极为客观地,像是写生平事迹一样,把一个叫薛洋的金氏门客,在金家做的事罗列出来,从温氏垮台到常慈安被杀,再到聂氏家主意外发病等,条理清晰,原因简要,一针见血。最后甚至还附带了两个链接,一个是张出处不明的图片,金光瑶和薛洋站在一起,戴着一模一样的耳钉。另一个像是网页,类似于不完整的聊天记录界面,最开始只有对话框而没有内容,直到最后才有文字,推测是金氏下达给薛洋的命令和薛洋的回复,每个发送信息的终端被代号替代,代号可以点开,里面是ip地址,其中一个叫「Y」的代号ip地址就是在晓星尘家周围。

最后,对话记录里提供了一条信息,下午四点,夜猎酒吧里会有一次碰面。

这庞大的信息量,无非铿锵有力地证明了一件事。

凶手是薛洋。那个在晓星尘身边的薛洋,就是放火烧了常氏大楼杀死常慈安的凶手,一个披着一张俊俏人皮、学人行走、说着人话的杀人恶魔!

很快,宋岚被叫到了电脑前。

他想起了薛洋那枚金家图案的耳钉,想起薛洋带伤出现与金氏势力洗牌极为吻合的时间,甚至还想起了他看到晓星尘每一条朋友圈下第一个评论人的昵称,「Y」。

那个代号,原来不是魏婴的婴,而是薛洋的洋。

此事绝对不能让晓星尘知道。宋岚脸色铁青,勉强镇定地欲联系报案人,谁知用户所填竟是虚假信息,查无此人,域名显示在商业街附近。

报案者是谁?谁会平白无故地把金氏的罪证拱手送人?这可能会是商战手段之一,也可能只是仇家发难。报案者是个重要人物,不容忽视,但宋岚已经无法思考这么多了,冷静如他,这个惊人的消息也让他只剩一个念头:抓到薛洋。

之前常氏案的专案组人员大多是烁阳当地警察,这个城市里真正了解此案的人不多,宋岚当即上报分管负责人预案,说明了此事的非同小可。然后他申请了配枪,去枪房登了记。

宋岚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脑里空白一片,领导大概也被他唬住了,见宋岚脸上乌云密布,想知事态极为严重,最后紧急出动六名特警人员临时成组,跟着宋岚到酒吧堵人。

刚好堵到薛洋。

 

下午四点是商业街的小高峰,人头攒动,鱼龙混杂。

薛洋出门没跑几步就在前面拐角看到了特警车,车门刚好打开,但看不清上面坐着什么人,薛洋心里一惊,像是被人迎面一泼冷水,脸色刹那变得难看,立马刹住脚朝反方向跑。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宋岚阴沉的声音:“就是他!别让他进入步行街,不好追。”

薛洋骂了声死条子,他偏要去,随后冷笑着一头扎进人海中。

由于人多嘈杂,薛洋钻进商业街如同泥鳅一般把特警甩开,不一会就拉了很长的距离。宋岚几人又不敢冒险,怕他挟持群众,恐难以维持秩序,警员的速度亦提不上去,只有把人往商圈外逼。

薛洋狡猾无比,故意中套,却转眼跑进居民楼里,因为不清楚对方有无枪支,特警也不能贸然上前。

一队人跑进居民楼之间的过道,窄窄的一条路,生活气息极重,墙壁上都是油烟熏出的一片黑,却把人跟丢了。正在街巷里僵持,他们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宋岚哥哥,你找我?”

几人猛然回头,突然稀里哗啦一声巨响,头顶的一些晾衣架、花盆甚至空调外机掉落到地上,砸中一排垃圾桶,堆起一人高,挡住了路。这栋楼的居民听到动静纷纷向下张望,而街尾又传来一阵躁动,一群混混模样的人粗着嗓门满口脏话道,“妈卖批,刚见几个杂皮进来,哪点去了?”

宋岚的子弹喀地上了膛,薛洋从二楼的窗檐上探出身,朝宋岚挥手,他哈哈大笑,随后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跑走。

宋岚欲追,看了看薛洋逃跑的方向,竟是冲着晓星尘家去了!他脸色霎时惨白,脚竟挪不动丝毫。他不敢,难道要亲口告诉自己的挚友,一个警察,你屋里住的小情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杀人犯?

特警组长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认识嫌疑人,宋岚点头,苍白道:“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他不敢,但没有退路。

 

晓星尘在客厅的窗边坐着,闭着眼,手指一点点在盲文书上抚摸,阳光落在他身上柔出一层光亮。

薛洋笑他像个老头子,还给他买了个藤椅,说这下更像,小星星的老年生活。

怎么又走神了。晓星尘无奈地摇摇头,忽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晓星尘勉强睁眼接了电话,听筒里传来薛洋的声音,“星尘哥哥,你在家吧?”

晓星尘莫名其妙:“不然我闭着眼睛能去哪儿?”

薛洋那边好像在跑动,说话有些喘,他道:“哦,我回来了,在楼下,累死了。”

晓星尘笑道:“你做什么跑那么快?都到门口了还打电话,菜买了吗?”

薛洋:“忘了,等会再去,拉你一起去。上楼梯了,先挂了。”

薛洋挂掉电话,看到了站在楼梯口抽烟的苏涉。

苏涉走过来皱眉问:“你怎么回事?”

薛洋恶狠狠道:“我的通讯系统被魏婴破解了,现在被监控着。”

苏涉闻言色变,原来是魏婴暗中破解了通讯系统,假冒成苏涉与薛洋联系,将原本在屋门口的接头地点改到了夜猎酒吧,等着薛洋自投罗网!

薛洋道:“魏婴他们估计要到了,再过十分钟会有六个特警过来,都带着枪,你自己想想吧。”

薛洋说完便走,苏涉拉住他,说:“破解器呢?”

薛洋啐道:“好狗不挡道懂不懂?我劝你站边上躲一躲,你现在拿着东西出去,蓝二和魏婴第一个就崩了你。”

薛洋推开苏涉,径自上楼。

晓星尘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来道:“回来了?”

薛洋应了一声,说先去洗把脸。

薛洋进了卫生间,拉开洗手池下面储物柜子,翻出一个针管,撩起袖子给自己来了半支。他贴着冰冷的墙壁等了一会儿,才浑身舒爽地出去。又进卧室里呯呯嘭嘭半晌,最后晃到晓星尘面前。

晓星尘已经放下书站了起来,坐太久了腰椎受不了,他问薛洋:“现在几点了?”

“差几分钟到五点。”薛洋拉开窗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二楼没有防护栏,视野非常好,薛洋觉得自己已经看到黑漆漆的特警车了。

“你开窗做什么?”晓星尘奇道,“风怎么这么大,天阴得好早。”

山雨欲来风满楼。

薛洋点头,把窗户关小了一点。他转身忽然抱住了晓星尘,下巴搁到晓星尘的肩上。

晓星尘任他抱着,最近薛洋越来越黏人了,像是小猫又到了发情期,怎么顺毛都不够。

晓星尘拍拍他,无奈笑道:“怎么了?又不想买菜?”晓星尘摸到薛洋的手,掰开手指,放了一颗糖到他的手心。

薛洋小孩子般笑了一声,好像就开心了,马上剥了糖纸,把糖扔进嘴里,朝晓星尘喂过去。

太甜了,薛洋将糖咬碎成两半,舌尖撬开晓星尘的齿关,把糖推进去,又不小心把两半全喂过去了,只好伸出舌头捞回来半颗。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漾开,薛洋吻得愈发动情,不断把人往沙发处挤。

晓星尘以为他又想做一次,然后以没力气为由拒绝买菜,这是薛洋用过的小伎俩。

但薛洋只是环着他,不停吻他,像在小心地、一口一口地回味着心爱的糕点,害怕眨眼就消失了。

晓星尘退开一点,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一阵金属机械摩擦的响动。

两人分开,半颗糖还未化完,晓星尘摸了摸被薛洋咬得微微红肿的嘴唇,道:“外面什么声音?去看看。”

薛洋往沙发上一趟,道:“不去。”

晓星尘便准备自己去看看,站起来,还没走出一步,他家的门锁就咵啦一声,之后被人粗暴地从外面踹开了。

几个着黑色警服的人迅速地进来,晓星尘睁大眼,虽然只能模糊地看到轮廓,但足够他认出进来的是几名治安特警。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晓星尘被捂住了嘴,几步后退到墙边,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黑色勃朗宁,枪口对着自己,持枪人是……薛洋。

 

晓星尘觉得十分荒唐,他想努力辨清当前情况,但眼睛起了生理反应,酸涩而不得不闭上。那半颗糖还没化开,甜腻的味道分明还在萦绕,却像失了味觉,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尽。

他听到有特警在门外说了些“持枪”“人质”和“请求支援”一类的报告,听到身后薛洋平稳的呼吸撒在他的颈侧,然后是宋岚的怒吼,“薛洋!把枪放下!”

薛洋佯装惊讶道:“宋岚哥哥,带这么多人来做客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菜还没买呢。”

宋岚喝道:“少说废话!把人放了!特警有权击毙你!”

薛洋笑道:“宋警官,请问我做什么了?需要枪毙我?”

晓星尘的嘴唇动了动,薛洋把他捂紧了些。

宋岚:“你……!”

宋岚知他在逼自己,却始终没法当着晓星尘的面说出薛洋的罪行。

但宋岚身旁的特警队长就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了,他们没认出晓星尘,以为只是个被挟持的普通人质,便接过话头质问道:“两年前烁阳常氏企业总部起火,常慈安被杀,是不是你做的!警方已有证据!”

晓星尘听到这句话,猛地睁眼,脸色惨白,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薛洋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都能感受到他骤然加快的心跳。薛洋用枪口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在他耳后轻声道,“晓星尘,别动。”

然后薛洋面色不改朝对面道:“什么证据?有人报案?如果是的话,报案人有没有说我在金氏做的其他事情?”

晓星尘渐渐平静,那半颗糖终于化开了,余下满嘴苦涩。他无助地睁着略微空洞的双眼,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有尽力保持冷静。

然此事已经被捅到所有人面前,宋岚见晓星尘这副样子,终于怒不可遏道:“薛洋!你少转移话题,把晓星尘放开!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仅仅因为一点嫌隙就杀人放火?你有没有一点人性!”

这六名特警似乎有人听说过晓星尘这个名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队长拉住宋岚,让他不要激怒歹徒,以免场面失控。

薛洋冷笑道,“宋岚,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让我情绪稳定以保证人质安全?”

“因为一点嫌隙?你是不知道,当年常慈安,他做慈善的时候,只晓得去孤儿院做做面子工程,却对门口的小乞丐一概不问,就因为一个小乞丐找他要糖,拦住了他的路,他就开车把人撞到地上。”薛洋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薛洋腾出捂着晓星尘嘴唇的左手,举起来,小指处空荡荡的,昭示着这场剧最初的“因”。

“七岁!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薛洋狠狠道,“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地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说我没有人性,我为什么要杀他?你怎么不问问常慈安,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今天的薛洋,就是拜当年的常慈安所赐!常家不过是自食其果!”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一群人都被薛洋震住。好在特警反应快,一面想着怎么拖延时间,一面担心他的手枪走火,虽然薛洋的手看起来非常稳。几名特警不停地给晓星尘使眼色,薛洋还没有把举着的手捂回他嘴上,晓星尘现在没了左半边挟持,只有一把枪抵着,如果能配合最近的特警,在特警夺过歹徒枪支的时候快速逃离,这是最佳的时间。

但是晓星尘没有动,呆呆地站着,因为他看不见。连宋岚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好像非常镇定,又好像完全崩溃了。

晓星尘哑着嗓子,喃喃道:“就算当年常慈安断了你一根手指,你记恨不过,要报仇,也断他一根手指就好了,为什么要杀人呢?你的一根手指就要别人活生生的人命来……唔!”

薛洋又一把捂住了晓星尘的嘴,摁得他向后仰,枪口在他的额角上戳出片片红印。薛洋露出两颗小虎牙,森森地道:“为什么杀人?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那贱人的命哪里抵得过,他们一家人的命都抵不上我一根手指。”

宋岚怒喝道:“果然常萍也是你杀的!薛洋!你简直不是人!”

特警组长警告道:“宋岚!不可冲动。”

薛洋只是冷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得很少嘛,那需不需要我告诉你们,两周前厂房里那两个金家人是被谁挖了眼睛?”

晓星尘闻言,忽然轻微地挣扎起来。薛洋只好箍紧他,低声道:“你可别又问为什么,自己眼瞎没好还要管两个死人是不是。”

一连扯出四条人命,按照报案信息上说的薛洋于金氏助纣为虐打压对手,那不知道他手中还沾了多少血!宋岚气得近乎发抖:“薛洋……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简直是猪狗不如的人渣!你杀了这么多人,又接近晓星尘做什么?你骗他这么久,那你知不知道害他这样的归根到底究竟是谁的错?!”

“问得好,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薛洋整个人隐在晓星尘的身后,狂道,“那晓星尘,请问你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对常家案穷追猛打?常萍难道没有哀求你不要再查了吗?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报案,我和常慈安什么恩怨,旁人说得清吗?你妈多精明啊,让你别当警察,你非要当,这就不是我的错了。”

薛洋狂笑道:“宋岚,你说我为什么接近晓星尘,不就是为的今天吗!”

晓星尘整个身子都僵了,手指搭在薛洋的左手上,想掰开他,却连丝毫力气都无法使出,嘴被捂住不能说话,呼出的气让薛洋手心湿漉漉的。他绝望地闭上眼。

薛洋看不到晓星尘的表情,但对面的一圈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将是一场绝对成功的报复。

宋岚终于忍无可忍,道:“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听到这一句,薛洋眼里终于流露出凶光,一直平稳的右手手指开始在扳机的弯钩上摩擦。

他阴沉道:“我恶心?很好,我薛洋还会怕你恶心?我还有更恶心的事,上周你家里是不是突然有人进医院了,你以为是巧合吗?”

宋岚头皮一麻,想喝他闭嘴,但特警队长示意他不要激怒薛洋,人质已经非常危险了。

“我知道你们要拖时间等支援,要转移我的注意力来救人,不如就趁这个时间咱们把话说开了,免得大家都死不瞑目。”薛洋裂嘴笑道,那表情可怕得活像一个魔鬼,“我前年四月住进来,用晓星尘的身份办了五张银行卡,每月钓鱼获利的四分之一会划到卡上,前几天这些卡被我销了,想不想知道钱去了哪里?”

薛洋没等他们反应,抬手一枪打中了一个壁柜上的矮口瓷瓶,瓷瓶当场炸开,碎片和几包白色冰晶状的东西落下来,瓶子里装的十几颗玻璃球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瞬间,特警们急速后退,拉了保险栓,枪口同时对准薛洋。

晓星尘看不清楚,但他能听,对面的特警小声地说了一句,是冰。然后他听见薛洋在他耳边,慢慢道:“那些钱有部分在晓星尘自己的卡上,其他的全在这个屋子里。”

薛洋和晓星尘退在墙边,被黑漆漆的枪口包围着。

他们身后,是薛洋亲手贴上去的墙纸,是薛洋亲手挂上去的造型钟,旁边沙发摆着薛洋买的坐垫和抱枕,他们身前的茶几上层层叠叠地摆满了甜食,全是薛洋的。

触目所及,晓星尘家里,全是薛洋的。

连那些看不见的,储物柜里的兴奋剂,客厅的窃听器和监控,沙发暗隙里的手枪,甚至瓷瓶里、冰糖罐里的--,也是薛洋的。

晓星尘从不过问薛洋的资金来源,薛洋也不说。他的钱都是诈骗所得,然后一分不差地作为房租打到晓星尘的卡里,毫无保留地花在了这个家里的每一件东西上。晓星尘的生活一切,早已被生生打上了罪恶的烙印。

有什么东西轻轻砸在了薛洋的左手上,一滴一滴的,沾湿了指头。

 

支援的特警队来了,在小区弄出很大动静,因为刚好是下班回家做饭的时间,被拦在了小区外,楼里的人不多,听到这阵仗,纷纷开窗查看,饭香也跟着飘出来。

外面忽然传来开门声,阿箐清脆的声音响起:“好吵啊!我听到嘭的一声,怎么了?星尘哥哥!薛洋哥哥……?”

说话间,阿箐已经看到了晓星尘家门前的两个特警,屋里也有几个,她人小,特警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她就已经跑到了门口。

然后被屋里的情况惊得“啊”了一声。

阿箐似乎吓到了,又胆子极大地想往屋里走,特警更是吓坏了,急忙拦住她,一时间屋里的人分了神,宋岚慌道:“阿箐,快回去。”

“宋哥哥?为什么啊……星尘哥哥为什么哭了……”阿箐被特警推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薛洋冷漠地看着他们,拖着晓星尘慢慢往窗边移动,他背靠墙斜眼看了看楼下,外面地上已经有两名特警举着枪对准窗台了。

经过了一个插曲,双方都稍微冷静下来,支援的警方上了楼交换了情况,开始主力转移住户。一个特警说道:“薛洋,你既然认了罪行,现在放了人质,还有余地。”

“余地?不需要,谢谢。”薛洋说着,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遥控器,抛到左手,举给对面的人看,“顺便告诉你们,看到中间这个茶几了吗?下面有个盒子里放了一点儿c4,这是引爆器。”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没人想到,这么一个小屋子里,他们两拨人中间,竟然放着炸药!

特警部队立即通知加快转移居民到安全地带,进入高度警戒,原来的六名特警都换了人,与薛洋保持距离。

宋岚坚持要留下,组长似乎不准,薛洋说:“让宋岚留下来,不然他的好朋友就要崩溃了。”

薛洋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他左手拿着引爆器,没办法捂住晓星尘了,只有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右手的勃朗宁还稳稳当当地抵在他头上。

薛洋根本没有用力,从姿势就能看出来,情绪平静得很,枪稳得令人吃惊,晓星尘也木然站着,不说话,就像是有着作为警察超高的素质,脸上没有半分“崩溃”的恐惧和慌乱,只有……苍白的悲痛。

晓星尘想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薛洋帮他擦掉了,还把引爆器塞到他手里,在他耳边悄悄说:“帮我拿着好不好?”晓星尘像避瘟疫一样缩回了手,薛洋看到他的颈下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特警里终于有个经验足的,在外面问了一下歹徒和人质是什么关系,还找了个专家上来要给薛洋做心理引导。

薛洋理都没理他,躲在晓星尘脑袋后面,斜眼往窗外看。

他站得靠窗,但并没有暴露在窗前,虽然能和楼下的特警对视得一清二楚,对方也不敢开枪,何况他身前还搂着个人质,相对安全。

薛洋抬手把窗户拉开,窗檐很矮,像薛洋这么高的人,一弯腰就能摔下去。有雨天边亮,头顶已经遮过来一片乌云,就快要下雨了。从窗里能看得见小区大门,整栋楼的住户全都在特警护送下走出小区,杂闹的议论声顺着带水汽的风吹进来。

他看到了阿箐。小姑娘突兀地站在队伍旁边,望着薛洋的方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难过和不理解,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滚落,无声地询问着。

她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薛洋朝她笑了笑,小孩子不经历点这些怎么能成长呢,对不对?

 

薛洋转过头,屋里的人还在说什么,“晓警官这几年对你哪里不好,你报复也报复过了,现在把人放了,到时候他还能帮你申请……”

薛洋心想这人是电视剧看多了,他薛洋要是这么几句话就能对付的,还用得着这么多人拿枪口指着他吗。

宋岚离得最近,从头到尾他都与薛洋僵持的,但薛洋除了亲口抖出罪行,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晓星尘被他一点一点地击溃,一败涂地。宋岚那眼神几乎要活剐了薛洋,他痛喝道:“薛洋,你究竟想做什么?!”

薛洋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吻晓星尘的颈后,笑嘻嘻道:“不做什么啊,我在想,等我们房子装好了,要请你来做客呢。”

他说到一半,忽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了晓星尘的腰,把晓星尘从窗户推了出去!

就在晓星尘翻落下去的一瞬间,薛洋暴露在窗台前,猝不及防地,一颗消音枪的子弹从前方破空而来,噗的一声没入了薛洋的左胸。

子弹穿透胸肺,炸出一朵血花。

薛洋瞪大了眼睛,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同时他看到了开枪的人,不远处高楼里的蓝湛,和魏婴。

剧痛和胸闷缺氧的感觉不断消亡着生命,薛洋有些遗憾地想,还没有来得及和魏老祖竞技一番呢,就被他男人干掉了,可惜。但蓝湛还是低估了薛洋,以为分毫不差地打中了他就万事大吉了吗。

薛洋的身体向后倒去,他听到宋岚哑着嗓子在吼,“谁开的枪?谁!?”

其实谁开的枪都不重要了,薛洋杀了这么多人,他该死,必须死。

薛洋这样想着,用仅剩的力气按动了引爆器。

巨响之后,一切终将归于平淡。

 

 

尾声

 

薛洋此人说话一向很准,他说“放了一点儿c4”,就绝不会多。不然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

二楼只炸垮了一块角,火顺着风燃起来了,魏婴拉着蓝湛的衣摆说:“他还把破解器改装成引爆器,这种天才怎么能被我的风头盖过了,真是岂有此理。咦?怎么还不走,不是要去抢破解器吗?”

蓝湛淡淡道:“已经被抢了。”

“啥?我看看。”魏婴目瞪口呆,蓝湛说,有个人趁爆炸后火还没起来,从炸掉的缺口三楼跳下来,捡起破解器就跑了。

“他真厉害。既然这样,只有祈祷得到破解器的人不会写代码了……”魏婴讪讪道。

当时那楼下两个特警还算机灵,晓星尘从二楼掉下来后被他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迅速转移到一边,才刚好躲过因爆炸砸下来的墙和玻璃。

后来晓星尘被送到医院,一点皮外伤,然后有点思虑过度,休息几天就行了,而眼睛因为强行用眼细血管膨胀,反而刺激了视神经的恢复,好了许多。医生给他重新开了眼药,以前的药都放在客厅,铁定是炸没了。

当晚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彻夜难眠。

晓星尘第二天就想出院,上级来了,告诉他,你房子也没得住了,最好还是在医院多修养几天,案子的事暂时延后,好了再说。

晓星尘抖着声音问了情况,别人递了他一张报告,说死了两个人,那个歹徒,和宋岚,当时离炸药最近,抢救无效。另外五个重伤,两个轻伤,居民转移的时候隔得远,没伤到,楼也没垮,就是晓星尘自己家比较惨,炸了一半,烧了一半。

晓星尘沉默了半晌,问遗体呢,上级看了他一眼,道,正在申请家属同意是否举行追悼会,没同意就自己去人家里,歹徒的尸体还在检,有颗子弹没查出来是谁发的,还要等结果。

晓星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上级走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其实,你的父母教出的儿女都很优秀。这都是我们的损失。”

半个小时后,护士进来,一声尖叫,救下了正在自杀的晓星尘。

 

第三天晴了,晓星尘坚持出院,直接回了家。

可能已经不能叫家了,这栋楼共五层,二楼一处丑陋地缺了个窟窿,奇迹般地没塌,整栋楼却也不能住了。

里面还在清理,外面拦着警戒线,维护现场的民警是晓星尘的同事,晓星尘又问他们,他们叹气道,二楼一楼炸穿了,二楼你客厅的四面墙也是,但承重墙比较厚,没烂,所以没塌,看来这个c4的量确实少,威力还不如拆迁爆破的大。

由于担心垮塌,一二楼外墙用钢筋临时撑了起来,同事叫来了两个消防队的,说如果要回去找东西可以让消防员帮忙。

晓星尘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没坏的能拿走的,反正客厅是烧得焦黑一片,就去了卧室。混泥土撒了一屋,满地狼藉,幸好靠里面的柜子不是木质,被挡着,火又扑灭及时,他的包还没被烧,身份证啊钱啊卡啊竟然都在,不至于一穷二白了。

桌上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他的一台薛洋的,都变形了,晓星尘还是决定带走。衣柜被烧了一半,晓星尘把警服抢救了出来。

消防员说在床底找到一个保险箱,晓星尘说我没有保险箱,消防员说怎么可能,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呢。晓星尘接过来,他眼睛还是有些看不清楚,只好先收下。

他很快清理完了,有些胆子大的住户也上楼收拾东西去了,一边走一边骂真他妈倒霉,都摊的些啥破事儿。

晓星尘没麻烦同事,独自离开,订了间宾馆把东西放下,又去买了部手机,重办了卡,他原来的手机在接完最后一个电话后放到茶几上,已经直接炸得壳都找不到了。

晓星尘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房东在外地,要过几天才赶得回来。

晓星尘做完这些,在房间床上坐了一会,点了眼药,就睡着了。睡了整整一天,次日醒来,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视网膜还没有完全恢复以外,基本无大碍。

他翻出昨天拿到的保险箱,侧面贴了一张卡通贴纸,看起来是阿箐的,边上画着一个头戴道冠的小人,中间写了晓星尘三个字,薛洋的笔迹。

非常普通的一个迷你电子保险箱,晓星尘学经济犯罪侦查的,保险箱也是摸过无数次,他想了一会儿,在密码处输入自己的生日,箱子喀的一声就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不多,一部手机,一份房产证,钥匙,和几张名片。

是薛洋的手机,或许事发当天放进去的,还有电没关机。锁屏是家里那盆半死不活的盆栽,有设置密码,但晓星尘却把锁屏按开了,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居然指纹解锁成功。弹出的最近界面是通话记录,第一条是那天下午四点五十的拨打记录,名字显示的“小星星”,很明显是薛洋给晓星尘设置的,然后晓星尘发现,所有通话记录都只有他一个人,从前年到现在。薛洋的电话薄里,就只有晓星尘孤零零的一个人。

晓星尘把手机放下,又拿起来,抖着手翻看。屏幕上软件不多,基本上晓星尘手机有些什么软件,薛洋手机里也只有这些。

晓星尘最后点开了相册。

显示三天前的照片全是拍的晓星尘,闭着眼睛坐在薛洋给他买的藤椅上,手里摸着盲文书,看起来非常安静。

两周前有一张常萍的尸体照片,地板上写了常慈安该死五个字。

而薛洋说回老家的那几天,照片里大部分是金光瑶,和他侄子的狗,根本没有什么巴东风景照。

再之前有一组宋岚的照片,晓星尘点大图开看了,完全不敢想这组照片是用什么体位拍的,宋岚是晕过去了吗……

再之前又是晓星尘的照片了,他做饭的时候,浇水的时候,给阿箐讲题的时候,在穿警服的时候,还有一些自拍,薛洋和他在照片里拥抱、接吻,像一对恋人。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和他留下如此多美好回忆的人,会是个阴险狡诈的杀人凶手?

晓星尘放下手机,打开保险箱里的那份房产证明。上面写的晓星尘的名字,地址是之前他和薛洋一起去看过的那家楼盘,精装房,三十万,一次性付清无按揭,一周前交了房,底下是钥匙和几张家具公司的名片。

晓星尘揉了揉眼睛,把手机和房产证放进包里,去了公安局。如果当时还对赃款的流出有异议,那么现在,他彻底明白“都在这个屋子里”是什么意思了。

把所有东西,不管是财物,还是记忆,感情,都留在这个屋子里,自己却干脆地走了。

 

几天后,晓星尘接到了家具公司的电话,对方说以前的手机打不通,打的你这个预留号码,订的家具到货了,啥时候送。晓星尘问付过款了吗,对方说付过了,晓星尘便说还是改天联系你吧。

实际上并不能确定薛洋完全是用赃款买的房,就算是,房产却实打实只写了晓星尘的名字,找不到一点薛洋的影子。晓星尘没有义务为薛洋还钱,却有房屋所有权,这笔帐还只有慢慢算。

晓星尘最后答应了拍卖的建议,拍卖所得返还给报了案的受骗者,有剩下的数额就返还给晓星尘。

毕竟晓星尘也不可能在薛洋给他买的房子里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原来楼里的住户开始陆陆续续地搬家,这栋楼被划为危楼,每天都围着施工墙,城管站在边上催人走。

晓星尘帮阿箐她们家搬东西,危楼需要拆了重建,不少人跟城管扯皮,说赔偿少了,又在人背后嚼舌道,“还警察呢,屋里住了个杀人犯都不知道。”

 

一周后,晓星尘去参加了宋岚的葬礼。

他与宋岚交好,对其家庭有一定了解,但即使做足了准备,满心的悲痛自责却贴上了对方家人的冷脸,想来之前宋岚的受罚、家人遭遇报复之事也一并算在他头上了。

气氛最后除了沉重竟还有点尴尬,宋岚若说为警务牺牲,这其中恐怕有六七分晓星尘和薛洋的因素,晓星尘心中有愧,没堪多留便离开了。

 

后来晓星尘办了离职手续,听同事说,有几个女警当时很惊讶,她们一直以为晓星尘跟他女朋友住一起,否则说他家里那位爱吃甜食的传言如何而来?

 

拆房赔的钱全部给房东了,公积金也没了,其他有些补贴,加上晓星尘自己存的本来准备当作首付的钱,跟阿箐打工回来的父母商量了一下,在距原来不远的地方买了两套小户型二手房,不是邻居,但离得也很近。

金氏集团似乎被曝出了什么天大的丑闻,晓星尘在报道中冷不丁听到了薛洋的名字,脸上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现在物价贵,墓碑都买不起一块儿,更别说墓地了。等所有事终于结束以后,尘埃落定,晓星尘领了薛洋的尸体去火化,也没问最后开枪的到底是谁,没必要。

楼前那颗老梧桐树保住了,拆楼爆破的时候也没移走,却不如从前那般枝繁叶茂了,晓星尘悄悄把骨灰埋到树下,想或许能让这棵树活得久一些,这样,他虽不信神佛,但犹有可念。

求仁得仁,复有何恨?

 

再后来,阿箐长大了,嫁了一个姓欧阳的小伙子。

她学会了打麻将,有人说过,在这个城市里,不会打麻将的人是要被笑话的。

偶尔晓星尘会和阿箐和她的爷爷奶奶出去散步,走到原来那栋楼的位置,现在被扩建成商圈的一部分了,只有那棵树还没变,虽然没能恢复如当年那般枝枝相覆叶叶交通,却也一直没有枯死。

他们会在树下停一会儿,阿箐奶奶说,这株梧桐是在老蒋时期就种下的,因为想学当年蒋为了宋在南京种梧桐,在这里也借意栽了棵梧桐,以前好多男男女女都要来许愿的……

晓星尘听笑了,其实老蒋栽的是法国梧桐,既不是法国的,也不是梧桐,但这棵却是真的梧桐树。

谁会在意呢,人们总是讴歌爱情,就像凤凰总会栖桐。

晓星尘抬头,这棵树原来被一个坏孩子踩断过树枝,后来又长出新芽,年复一年地生枝,落叶,早就找不到原来断掉痕迹。

但依然是这棵树,没有变,即使它枯枝败叶。

这是我和他相遇的地方,晓星尘想,如果他再从树上摔下来,我会不会接住他?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Fin

 

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伤神。 

——《为薛台悼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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